我们总在特殊的节日或日子收到礼物,生日、圣诞节、纪念日……,Irvin教授在一个冬日将至的秋日里送给我这么一份特殊的礼物,书的装帧并不考究,连封面也不是有巨大视觉冲击力的图案。可就象由一个朴素的包装包裹着的礼物,在没拆开之前,谁都不会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可能低廉可能珍贵可能象这份礼物这般丰富而沉重。这个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系的老教授用一种近乎婉娩道来的方式教育了所有精神治疗领域的新人这项职业的种种操守,有些甚至是很微小的细节,如果不是用谨慎细致的态度来对待,恐怕我们现在就会错失这些箴言了。
“让树籽成为一棵大像树”,这句话犹如是心理治疗师的职业信条,在所有案主的生命活动中我们永远只是个辛勤的园丁,我们定期给他们杀虫浇水。这是我们能做的而且必须做的。我们无法制造数籽因为我们没有缔造生命的能力;我们无法提供阳光,因为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但是我们能对树上的蛀虫做点什么,消灭他们——移除树木在成长中的障碍。
“避免直接下诊断”,老人总有他的智慧,他担心自己的一个例行公事的举动——下诊断会酿成大错,给予案主强烈的心理暗示从而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人们总担心自己被规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这里的空间几乎使人窒息,因为人是多样性和变化着的,一旦有人判定我们是如此这般而且是言之凿凿不可更改的时候,恐怕所有人都会恐慌起来的,但矛盾的是人们又总在不停地寻找能确切描述自己的文字、数据、图画。所以人们总在拍照来观察自己的外在,总做些心理测试题看看自己是属于哪种类型的人,总在星座的描述里寻找自己与星座群体的关联。人不愿意被孤立地看待为一个特殊的个体,但也不满自己是个普通的平凡人。
“从病人的视角看世界”,共情不是没有来由,信手捏来的情绪,只有通过完全的了解、沟通才能产生。用他们的眼光去看世界必定是有助于我们开启他们向外界隐藏的真实感受和情感。我们总缺乏点换位思考的能耐,习惯在自己营造的思维里思考世界,连同别人的想法和观点都用自己的头脑来加工处理,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相同的,想法也是。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如同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这很公平,但我要打破这公平,因为此刻我不是个窥探他人生活的狂人,而是个忠于职业的治疗师,我的职责是挖出潜藏在他/她心底的东西,也许根本是连他/她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所以应该从第一步开始做起,用他的眼镜来看问题,一旦我们观察到的世界是一致的,那么我就能进入到你的头脑来感受你的感受,体会你的体会了。
“利用此时此地”,教授的诊所摆设也成为了一套他的得意“诊疗器”,这是个很微妙但的确在起作用的工具。即便是走进门前的石头小径,桌上的纸巾盒都成为了开诊前的“预诊道具”,成为了测试每个来访者的自变量,一百个人做出的一百种反应,让诊疗开始前就提前运做了,一个好的导演会运用任何一样东西成为全剧的点睛之作。Irvin教授就是这么个专业的导演,事实就是如此。
“寻找此时此地事件”,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地”的表现决不仅仅是短暂的瞬间行为,应该是他/她长期生活成长所养成的习惯,从“此时此地”为切入口让来访者了解到其问题的所在,并积累积极有意义的经验,这对他/她今后及目前遭遇的困境是有帮助作用的。如果一个心理治疗师是个只注意案主诊疗时刻所说的,而忽略了其表现包括言语、神情、肢体,同时也包括他/她所体现的个体性格,那么他就是个该下岗的治疗师了,不是所有的案主都清楚自己的问题症结也不是所有的案主对自己的性格缺陷了如指掌,他们只选择他们认为可以说并且不会对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造成消极作用的言语。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即使他们知道到这里是为了寻求帮助,他们应该表现出100%坦白与合作态度。如果所有的案主都是如此配合的话,估计治疗师会成为史上最没有挑战性的职业了。
“直接说出你的困境”,治疗师需要袒露他所遭遇的困境,实际上这是种很好的表露,这种诚实可以让来访者获得信任感的满足。治疗师该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们不是在上帝的旁边对所有事情都有神奇的洞察力和控制力,事实上,我们是个普通的人,靠着学到为数永远不够多的专业知识来分析每个来访者的困境,我们注定是要遭遇到挫折和坎坷的。是该走出帷幕还是继续扮演万能的先知?Irvin教导我们毫无畏色地走出去,让来访者触到我们的软肋,这让他们感觉我们的真实性以及可靠性,我们就象任何一个他们认识的朋友一样,有着我们无法克服的问题,然后结果如何呢?当然是喜剧收场,我们的“谢幕”行为受到掌声雷动……
“谈论死亡”,如果交谈中有需要隐讳的话题,那么这治疗是有其盲点而欠缺完全暴露的。死亡几乎是个不分国界和种族都忌讳的话题,那缘于人类对死亡的恐惧,缘于人性中的弱点。然而这却是个治疗过程中经常会撞见的话题,如果这个缺我们束手无策,那么我们会失去进一步了解来访者的机会,可能诊疗的效果只能到此搁浅了。教授让我们去学习,跟随那先人的种种思想,去堆砌起一个完美的——至少是适应人性需求的死亡观,当我们对死亡的观点是无懈可击的时候,还担心不断带离我们爱和思念的死神会影响到我们的诊疗吗?
“永远(几乎永远)不要为病人做决定”,如果来访者把治疗师当作手握玻璃球预卜未来的巫师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的服务和工作从来都“点到为止”,换句话来说我们是海上的灯塔,只负责照亮前方,但选择的罗盘永远只掌握在来访者自己手上,操控台是治疗师的禁地。任何一个为他人做决定的人都是不道德的,那是别人的命干你何事?
几乎每篇文章都会引发我这样的一段思考,这样的联想算不算是对教授“厚礼”的回赠呢?但愿如此吧。归结到底,他为我描绘了一幅生动的“治疗师”白描,这是份还不起的礼:治疗师象是中世纪坐在教堂那间有网格隔离小房间外倾听所有教徒忏悔的牧师和主教,他们在倾听中荡涤了污浊的灵魂,使他们恢复重新面对上帝的勇气。治疗师该是个哲学家,他们有着当年苏格拉底在集市里滔滔不绝的演讲时的口若悬河,以及综合了黑格尔、叔本华的消极主义、皮浪的怀疑主义、孔子的博爱……,无论如何,至少他们该有个健康完整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治疗师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的侦探,对于现已掌握的蛛丝马迹步步为营直捣黄龙,在所有的案件里没有他杀没有自杀没有情杀,那是场人性中的污点的上演,自私与贪婪,盲目与误会,在诊疗室里,治疗师会为你一一分解分析。治疗师还是个从不撒谎的匹诺曹,他的鼻子—职业规范监督着他的行为言语,他们是群坦白的家伙,即使对于袒露自己的缺点和短处也毫不忌讳,因为只有袒露了自己,才能化解陌生的隔阂,才能获得信任。这样说下去,心理治疗师简直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了,不,这下可就全错了。所有的比喻只为了说明治疗师的专业要求之高,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正如其他所有的职业,社会的需求决定了职业存在的必要性,而治疗师的能力决定了这项职业存在的可能性。人在世界上总是感觉孤立无助,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去按下心理治疗师办公室的门铃。
来自: 苏格拉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