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作为入冬后的第三个节气,有其独特的意义。《三礼义宗》记载:“大雪为节者,行于小雪为大雪。时雪转甚,故以大雪名节。”《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关于大雪说:“十一月(农历)节,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意味着下雪的次数增多,雪量增大,天气更加寒冷。”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白居易这首《夜雪》,道出了大雪的特征。在人们眼里,雪是吉祥的征兆。一则,雪代表着圣洁,象征着一尘未染的灵魂。二则,雪是庄稼的“护身符”,有了雪的保佑,庄稼才能健康成长。“瑞雪兆丰年”的科学解释是:积雪覆盖大地,保持地面以及作物周围的温度不会因寒流侵袭而降得更低,杀死一些在表层越冬的害虫,而雪融化又增加了土壤的水分含量,供作物春季生长的需要,而且雪水中氮化物的含量是普通雨水的 5倍。故有“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大雪下雪,来年雨不缺”等谚语。三则,雪不但能杀死空气中的一些细菌,还能吸收空气中的灰尘,有利于身体健康。《本草纲目》记载,雪水能解毒,治瘟疫。民间有用雪水治疗火烫伤、冻伤的单方。
古代将大雪分为三候:“一候鹃鸥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因天气寒冷,连寒号鸟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叫不出声来;此时老虎开始有求偶行为;“荔挺”是兰草的一种,大雪末期,兰草也感到阳气的萌动而抽出新芽。就其实际情况而言,《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录的这种物候现象,更接近于南方的气候特征;在北方,大雪时节还未入九,寒气一天天加重,真正的三九严寒还未来临。
陆游《大雪》诗曰:“大雪江南见未曾,今年方始是严凝。巧穿帘罅如相觅,重压林梢欲不胜。”大雪之后,冬至之前,年轮循环至此,夜越来越长。时令将尽,雪落处,满世喧嚣折尽,一旦到了夜晚,世界在绵长而静谧的雪景里宁静睡去。时光如水,人如茶,积雪里沉沉睡去的,更多的是时间的味道。阅尽过往千帆,生命之重铺天盖地,沉静地不悲不喜,沉淀着下一场轮回。
大雪时节,北方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自然景观,南方也有“雪花飞舞,漫天银色”的迷人图画。不同地方的雪景总是各有风情。相似的是,背后都隐约潜伏着关于“故居”“月色”“火炉”“柴香”等记忆。飘着雪的夜晚,每个人都是漫长旅途中的沉默旅人。在此刻,一切劳心劳形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我们会用尘世温暖抵御风霜的寒意,在闪烁的旺腾的火苗中追忆往昔。
但是,总归还是有一些人,他们选择远离室内的温暖,在这恶劣的自然条件中来磨练个人意志品质。晋代孙康,幼年好学,家贫无油,常于冬夜映雪读书。后人用“映雪读书”这个成语,形容勤学苦读。
北宋学者杨时在风雪天求见程颐,见他闭目养神,便立于门外,等到程颐醒来时,门外积雪已一尺多深。这就是“程门立雪”典故的来历。当然,还有一些人会投入到这漫天的雪雾中,去感悟,去寄托自己的精神追求。柳宗元的千古名篇《江雪》就描绘了这样的一幅江乡雪景图,诗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寥寥 20 个字 , 却以简洁的语言勾画出一幅寒江独钓的画卷,天地一色,一尘不染,意境极为深远。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鬓白身衰,独钓江中,才得片刻忘情。
其实,诗人要呈现的画面简到极致,不过是一船、一渔翁而已,可是因为它的背景广大辽阔,几乎是一片空白。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渔翁的那种超然物外、清高孤傲的精神就不言而喻了。这就恰似《红楼梦》中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丝禅机,半世岁月,此刻成空。茫茫天宇,皑皑大地,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尽管雪压于山,尽管孤身一人,却从容在雪中垂钓,其坚忍不拔之精神跃然纸上,流露出诗人孤傲、清高的气质,是怡情养生垂钓诗的千古绝唱。这首诗亦被明代文学家评为:“绝唱,雪景如在眼前。”
能欣赏荒寒幽寂的人,必定有一种特殊素质:这个诗人必定有顽强的生命活力,必定有一种兀傲不训的人格力量。其实,这正是柳宗元由于憎恨当时那个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的唐代社会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境界,这个渔翁的形象,正是参加王叔文革新集团而受打击遭贬谪后,诗人内心情志的外化,是诗人不屈精神和孤傲情怀的人格化身。
中国诗人在山水里倾吐悲情,又在山水里清濯悲情。“一钩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漫漫风雪中,天地茫茫,烟波浩渺,蓑衣斗笠,独自在一叶小舟中,于这广袤的寰宇中,和自己的心灵对视。那一帧无限苍凉的独钓寒江的老渔翁的背影,渐渐趋向安宁,趋向止泊,竟那样充溢着生命满足的幸福感与自足感!读罢柳宗元的雪中垂钓,这种空灵的、寂寥的感觉,如清茶一般淡淡的氤氲开来,在心中久久不散。
唐朝诗人杜甫也喜欢钓鱼,他的垂钓诗篇让人读来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他在《渡江》诗中咏道:“春江不可渡 , 二月已风涛;舟楫欹斜疾 , 鱼龙偃卧高;渚花兼素锦,汀草乱青袍;戏问垂纶客,悠悠见汝曹。”诗中充满了自由欢乐的怡情养生情趣,让人不忍欢欣于心。垂钓是一门等待的艺术,它的美妙在于:在期待和得到之间,有一种既如此疏离又如此靠近的张力。这种张力是让人快乐的。
中国人有漫长的钓鱼的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殷商末年的姜尚。显然,他不是在等鱼上钩,而是在等着一个住在岐山脚下的年轻人。自姜尚以后,中国文人即爱上了垂钓,宋人陆游也是一位垂钓高手,曾写下一首首如画的秋钓诗篇,他的《舍水乡风物戏作绝句》诗云:“西风沙际矫轻鸥,落日桥边系钓舟;乞与画工团扇本,素林红树一川秋。”如此秋钓美景,自然使他在垂钓中深得怡情其乐,养生诗情自胸中溢出。
当代早已没有了唐诗宋词的恋恋风情,但在都市生活的情愫里,流行文化倒也能写出这冰天雪地里的些许真味。粤语填词里有一首经典作品《偿还》:“从未跟你饮过冰,零度天气看风景。从未攀过雪山,所以以为天会继续晴。”用气温的寒冷、景物的酷寒来反衬一份欲说还休的男女情愫,这种含蓄又唯美的表达方式,却随着文学流传了下来。
大雪时节,虽然不能随身携带热汤,但生活,就是这样冷暖之间的颖悟;时光,就在这古今之中沉淀出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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